财经作家吴晓波曾著有《大败局》一书,书中有一个个活生生的案例,正值“花样年华”的企业,突然灰飞烟灭,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下了,如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突然枯萎。
就像德尔惠的员工所言,国内的体育品牌都在走下坡道,但别人是慢慢掉下去,德尔惠是一下子掉下去。最高峰时,德尔惠在全国有4000家门店,但是2017年底已经宣告停产,并对外负债超过6亿元。曾经的明星企业,犹如一颗流星般消失在中低端制造业升级换代的进程中,是先行者,也是警示牌。
很多人都是从周杰伦开始了解德尔惠这个国产运动品牌。从2003年起,周杰伦和德尔惠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合作,前两年代言费就为1000万元,这是当年德尔惠创始人兼董事长丁明亮的大手笔。丁明亮不是晋江鞋企中第一个请明星做代言的,但无疑是品牌意识觉醒较早的。上世纪90年代就注册成立了德尔惠商标,并在2000年开始营销大战中,看着竞争对手左签一个奥运冠军,右签一个梦之队,独辟蹊径,改走娱乐路线,斥资请来吴奇隆作代言人,并把广告投放的阵地从CCTV-5扩大到湖南卫视等地方台娱乐节目。签下周杰伦之后,德尔惠当年销售额暴涨46.5%;第二年,德尔惠的销售额突破6亿元。
但是很遗憾,丁明亮2011年就患病去世了,在此复盘丁明亮,既是因为他的两个弟弟没有做好“接班守成”,也是因为在全球贸易环境风云变幻之际,以晋商为代表的外向型的民营制造业面临更严峻,也是更迫切的考验:如何在转型升级的大洗牌中屹立不倒,成为“大鱼吃小鱼,小鱼吃虾米”中的大鱼,而不是被吃的虾米。
丁明亮的成功跟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企业家有太多相似之处:家境贫寒,年少谋生,吃苦耐劳,胆大心细,13岁辍学在泉州做起摆地摊,卖小物品,小作坊里起家。早年间接受采访时,丁明亮说,1983年初办厂时,他们没有任何经验,但是敢于借鸡生蛋,到泉州鞋厂寻找有经验的工人到晋江来当技术员。这是当年乡镇企业的普遍做法,因为在商品经济的起步阶段,属于卖方市场,商品供不应求,意味着鞋子做多少就能卖多少出去,企业只要能把握这个机遇,吃苦有拼劲就能赚到钱。
不只是丁明亮,国产体育品牌的大半壁江山都在这里孕育,安踏、特步、361度、贵人鸟、德尔惠、喜得龙、乔丹,他们有一个特点,有一半的当家人都姓“丁”,在户籍管理上都属于晋江陈埭镇,改革开放前穷得冒泡,但又是最早接触商品经济的地方。这群人共同打造了“中国鞋都”的创奇故事,也在同一时间段遭受危机。喜得龙和德尔惠已经破产,安踏断臂求生,特步、361度止步品牌形象,2018年初,一位阿里码农穿了特步鞋去相亲,结果惨遭拒绝,轰动全国。向前不能跨越,向后没有机会,也不愿意再降级成为贴牌代工厂,高不成低不就的晋江鞋商,就是国产品牌升级的一个缩影,也是晋江商人的一个缩影。
穷则思变,晋江沿海,土地又多贫瘠,数百年间漂洋过海的华人不少,丁明亮曾总结过晋江能成为体育之乡的原因:一是见识早,晋江原来就是农村,但因为是侨乡,农民与华侨对比,差异太大,造成人的向往和追求心理比较高,有了见识的晋江人追求成功的信念感很强;二是抓住机遇,敢于拼搏,善于拼搏。晋江人事业心很强,办企业要经历酸甜苦辣,如果没有事业心是无法成功的。丁明亮自己就经历过毁灭性的打击,1990年,正当他准备雄心勃勃,大干一场的时候,厂房着火,8年心血毁于一旦,重新变得一穷二白。他顶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,他开始四处借贷,重修厂房,并往返于晋江和广东之间购买设备,四处寻找模具,重新再来。其实,中国人最不缺的就是吃苦耐劳,但论起胆识和做生意的精明,晋江人确实走在了前面,至少是那个时代。
必须要提的是,晋江商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模仿能力,据说耐克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时候,在陈埭设了家代工厂。但在1983年,耐克代工厂出了批次品,结果被工人们偷出来卖了。耐克一气之下,放弃陈埭,落户莆田。这个插曲一直延续到今天,哪种鞋在市面畅销,几天内,它必定出现在“丁老板”们的面前。
这种精神成就了晋江,但也为今天埋下了伏笔。晋江有句俗话:胆大骑龙骑虎,胆细骑猫骑兔,说的就是他们的拼搏精神——哪怕是头破血流也要朝前冲。丁明亮生前,晋江有3000多家企业生产体育用品,有几十家在做自有品牌,大家都知道,不可能人人都成功。但奇怪的是,即便他们都是同一个地方长大的人,即便都是知根知底,也都是从事同一个行业,宁愿为了争夺同一个形象代言人而相互加码,头破血流,宁愿一掷千金开直营店,做直销,将摊子铺满全国,宁愿通过上市来解决资金流问题,也不愿意通过合并来快速壮大,尽管这是国际上通用做法,而且他们中有些还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。
丁明亮曾说,这就是晋江人的性格,宁可当鸡头不当凤尾,一山不能容二虎,谁也不愿意做被兼并那一个。如果能够从头再来,不知他是否会后悔?但世人所知道的是,德尔惠的品牌已经归属于凯天体育用品有限公司,这个由德尔惠剥离而来的公司,还是由丁明亮的亲属所掌管,这家公司的外墙上挂着一条长长的横幅:“回归本质,稳扎稳打,开拓创新,铸就美好未来”,他们还等着东山再起的一天。
作者:程喻